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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術會2:絕技爭鋒 第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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銅門

易希川和維克多的暗中較量,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個月,兩人破盡了對方的魔術和幻戲,始終不分勝負。到了這個地步,兩人從最初玩笑般的彼此挑釁,演變成了使出全力來相互較勁。無論如何,雙方都不願輸掉這場萬眾矚目的較量。

對於雙魚而言,這場勢均力敵的較量持續的時間太過長久了。在她看來,易希川其實完全用不著這麼費勁,便可以輕鬆地戰勝維克多。

這天夜裡,在又一場駐台演出結束之後,雙魚私下裡建議易希川,讓易希川再次表演「神仙索」幻戲,這一門難倒了齋藤駿的幻戲,想必維克多也無法破解。

然而這一建議,卻被易希川斷然拒絕了。

「我用『神仙索』戰勝了齋藤駿,上海盡人皆知,我若是再用這門幻戲來對付維克多,倒顯得我山窮水盡,拿不出別的本事了,更顯得中國幻戲除了『神仙索』外,再沒有別的幻戲能抗衡西洋魔術了。」易希川顯露出了他年輕氣盛的一面,說道,「我所會的幻戲還有很多,不到萬不得已之時,我絕不會再表演『神仙索』。」

雙魚又提了新的建議,讓易希川拿出龍圖,直接表演龍圖裡的真龍繞天的幻戲,維克多必敗無疑。

易希川不假思索,便直接搖起了頭,說道:「龍圖是咱們中國幻戲界的聖物,豈能輕易示於旁人?師妹,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,希望我能一舉戰勝維克多,儘早結束這場較量。但我心意已決,我會用其他幻戲來擊敗維克多,一定會的!」

雙魚有些難以理解,換作是她,只怕第一場便會使出「神仙索」幻戲或是龍圖幻戲,一勞永逸地擊敗維克多,何必再費這麼多周折?她當然不能理解,易希川和維克多在過去一個月的較量之中,儘管家國不同,語言不通,但其實早已把對方視作了平生難得一遇的勁敵。遇到這樣的勁敵,兩個年輕氣盛的男人,自然要傾盡所學,酣暢淋漓地斗到底,就算要戰勝對方,也必須讓對方心服口服,必須讓旁人無閑話可說。雙魚理解不了這些,她只知道易希川是本門戲主,戲主一定要固執己見,她就算覺得不妥,也只能選擇依從。

與此同時,看完駐台演出的維克多,回到了巴黎魔術館,坐在會客房裡,正聽貝特朗滔滔不絕地說著話。

「五位評委已經到了上海,接到邀請的各國魔術師,大部分都已陸陸續續抵達,還沒有來到上海的,只剩下伊莎貝拉邀請的幾位美國魔術師,還有那位名叫依山慕丁的印度魔術師。不過依山慕丁已經在來上海的途中,幾天內就能到達。伊莎貝拉和幾位美國魔術師乘坐的客輪,今晚也已抵達碼頭,我已經派車去接了,應該過會兒就能回來。等伊莎貝拉回來了,我們最後確定一下比賽規則,這場萬國魔術大賽的消息,就可以在明天見報了。」貝特朗的聲音里透露著興奮,說完之後,神情舒暢地抽了一口雪茄。

維克多點了點頭,卻並不顯得興奮,而是凝神望著窗外,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。

過了不久,一輛轎車從遠處駛來,停在了巴黎魔術館的大門外。貝特朗已經離開二樓的會客房,親自來到大門外迎接。他本以為幾個受邀前來的美國魔術師都在車上,但最終只有伊莎貝拉一個人從車裡下來。「幾位客人旅途勞頓,我已經安排他們住進了大世界,那裡有全上海最好的客房。」伊莎貝拉擁抱了貝特朗,然後用法語說道。

「伊莎貝拉,你這一趟美國之行,不僅邀請到了韋恩,連『神手』斯萊迪尼也請來了,真是幹得太漂亮了!」貝特朗面帶笑容,對伊莎貝拉豎起了大拇指。

伊莎貝拉說道:「本來只是為了邀請韋恩來巴黎魔術館作客表演,但我在船上接到你發來的電報,要舉辦一場國際性魔術大賽,那我當然要把美國最好的魔術師請來。斯萊迪尼是繼哈里·胡迪尼之後,全美國最受歡迎的魔術師,他本來不願意來中國,但我告訴他大賽的獎品有輕重箱子,他立刻就改變了主意。」

貝特朗哈哈一笑,說道:「羅貝爾·烏丹的輕重箱子,比十根金條的獎金可要有吸引力多了。如果沒有輕重箱子,這次萬國魔術大賽,不可能吸引這麼多著名的魔術師不遠萬里前來參賽。」

貝特朗言語中提到的羅貝爾·烏丹,是一位故去六十多年的法國魔術大師。羅貝爾·烏丹一生精於各種魔術,在歐洲名聲遠揚,曾多次為法國國王表演魔術,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也曾邀請他去作專場演出,他在巴黎建造了羅貝爾·烏丹劇場,後半生一直在這個劇場演出,使這個劇場成為歐洲魔術的中心。在羅貝爾·烏丹之前,魔術在歐洲被教會視作妖魔作怪,受到殘酷的抵制和打壓,一些魔術師甚至受到教會的審判,被處以重刑,嚴重的還會被直接處死。在羅貝爾·烏丹之後,魔術開始被歐洲各國逐漸接受,成了一個合法化的行業,魔術師不再像以前那樣遭受各種污辱、輕賤和審判,反而受到世人的追捧,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投身於魔術行業。羅貝爾·烏丹不僅讓魔術風靡整個歐洲,他的影響力也蔓延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國,美國最著名的魔術師哈里·胡迪尼,便是讀了羅貝爾·烏丹的自傳後,才選擇了魔術這條道路。正因為如此,羅貝爾·烏丹被歐美魔術界譽為「現代魔術之父」。

羅貝爾·烏丹最為著名的魔術,便是輕重箱子魔術,這個魔術不僅神奇難解,而且改變了一段歷史。當年法國統治著阿爾及利亞,一群阿拉伯人發動反叛,誓要將法國人驅逐出境。拿破崙三世看過羅貝爾·烏丹的魔術,以為羅貝爾·烏丹擁有神力,竟將時年五十一歲的羅貝爾·烏丹召入宮中,命他前往阿爾及利亞平息這場叛亂。羅貝爾·烏丹沒有推辭,提著一隻箱子前往阿爾及利亞,孤身一人來到反叛者的陣營之中。面對氣勢凶煞的阿拉伯反叛者,羅貝爾·烏丹鎮定自若,當眾展示了手中的那隻箱子,讓在場最強壯的反叛者上前提起它。最強壯的反叛者只用了一根小指,便輕而易舉地提起了箱子。這時羅貝爾·烏丹說道:「我是一名偉大的魔術師,我的能力強大到可以奪走你的力量。你的力量正在衰退,你現在已經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,甚至提不起這隻箱子。」最強壯的反叛者試圖再次提起箱子,然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箱子卻重若萬鈞,紋絲不動。羅貝爾·烏丹一上來便壓制住了最強壯的反叛者,這種強大而未知的力量,令其他阿拉伯反叛者不寒而慄,紛紛落荒而逃。

一個政府求助於一位魔術師來鎮壓殖民地發生的叛亂,這個魔術師隻身一人嚇退了一支軍隊,羅貝爾·烏丹的這段傳奇經歷,成為了魔術歷史上最為矚目的事件之一,他的輕重箱子魔術,更是魔術歷史上最神秘難解的魔術之一,他變這個魔術所使用的輕重箱子,在歐美魔術界地位尊崇,好比是中國幻戲界的聖物一般。只不過在羅貝爾·烏丹去世之後,輕重箱子便下落不明,如今突然作為萬國魔術大賽的獎品再次出現,自然引得許多著名魔術師不遠萬里,前來上海參加比賽。

貝特朗一想到邀請發出,立刻吸引了這麼多魔術師自發前來上海,不禁大為得意地笑了起來。他對伊莎貝拉說道:「走,我們上樓再接著聊,維克多還在會客房裡等著你呢。」

伊莎貝拉抬起頭來,向二樓會客房的窗戶望去,正看見維克多倚在窗前望著她。

伊莎貝拉沖維克多高興地揮了揮手。她只有二十歲,但金髮碧眼,身材高挑,一笑起來更是風情萬種,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迷人的魅力,她所到之處,不知有多少男人為她沉醉。她能邀請來美國最有名氣的幾位魔術師,除了輕重箱子和獎金的吸引力外,與她自身的魅力也大有關係。

貝特朗和伊莎貝拉走上了二樓,維克多已經來到會客房的門口迎接。

伊莎貝拉上前擁抱了維克多,然後興奮地說道:「聽說你和那個名叫易希川的中國幻戲師一直在較量,到現在還沒有分出勝負,是這樣嗎?」

維克多笑道:「你剛剛回到上海,怎麼就知道這件事了?」

「我回來的路上,司機一直在說這件事,大世界也有很多人在談論。」伊莎貝拉的眼睛裡光彩奕奕,「易希川真的有那麼厲害嗎?聽說他還會通天繩魔術,這是真的嗎?」

維克多點了點頭,鄭重其事地說道:「這人是我遇到過的中國魔術師當中,最為厲害的一個,他的魔術能力,遠遠勝過之前的譚素琴。」

「他的下一場演出是在什麼時候?我一定要親自去現場一睹為快。」伊莎貝拉難掩激動之情,話語中滿是迫不及待。

維克多面露微笑,說道:「你離開上海的第二天,他就表演了通天繩魔術,你回來的前一刻,他的駐台演出才剛剛結束,表演了一個關於灰燼的魔術。至於他的下一場演出,應該是在後天晚上。不過這一個月里,他表演了許多神奇的魔術,有些魔術甚至是我從沒見過的,可惜這些神奇的中國魔術,你全都錯過了。你這次離開得太不是時候了。」

伊莎貝拉卻不覺得遺憾,反而笑道:「那就要辛苦你了,易希川表演的那些神奇魔術,你可要一個一個地重演給我看。」

維克多聽聞此言,不由得哈哈一笑。

「別再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。」貝特朗坐在了椅子上,打斷了兩人的對話,「我們應該坐下來,好好聊聊萬國魔術大賽的事,這才是當務之急。」

待維克多和伊莎貝拉坐下後,貝特朗將一張紙遞給伊莎貝拉,說道:「伊莎貝拉,這是萬國魔術大賽的具體規則,你先看一看。」

伊莎貝拉快速瀏覽了一遍規則,抬起頭來說道:「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比賽規則,這是誰想出來的?」

貝特朗拿起手中的雪茄,指了一下坐在旁邊的維克多。

維克多說道:「以往的魔術比賽,全都是魔術師自行表演魔術,由評委進行打分,分數高的人獲勝。我覺得這種規則非常無聊,所以想來一些不一樣的規則。那就是在我們所知的從古至今世界各地的所有魔術當中,選出最神奇也是最難做到的一部分魔術,作為萬國魔術大賽的題目。每場比賽開始之前,當眾進行抽籤,先抽選出魔術題目,再抽選出兩位魔術師,給兩位魔術師一天的時間來準備,然後同台對決,勝者晉級,敗者淘汰。每一輪比賽都是這樣的規則,一輪一輪地兩兩對決,直到決出最後的冠軍。」

伊莎貝拉說道:「按照這樣的規則,同一道魔術題目,如果一位魔術師表演出來了,另一位魔術師沒有表演出來,自然能夠分出勝負,但如果兩位魔術師都表演出來了呢?那該怎麼決定勝負?」

維克多說道:「如果是這樣,勝負就交給五位評委來決定。五位評委都是魔術界大名鼎鼎的人物,相信他們一定會依據魔術表演的完整性和精彩程度,公正客觀地做出評判。」

伊莎貝拉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大賽規則,上面關於評委的那一條,清楚地寫著五位評委的名字,分別是戴·弗農、哈利·布拉克斯通、瑟維斯·羅伊、約翰·斯卡耐和張慧沖。這五個人在魔術界聲名顯赫,可謂是大師級的人物,其中戴·弗農是以紙牌魔術「陰魂不散」擊敗了哈里·胡迪尼的魔術大師,哈利·布拉克斯通是享譽全美的幻象魔術師,瑟維斯·羅伊是名震歐洲的比利時魔術師,約翰·斯卡耐是一位美國的作家魔術師,張慧沖則是名滿南洋的中國幻戲師。其中張慧沖更是與上海有著一段不解之緣,八年前德國魔術師聶哥拉遠渡重洋來到上海,以一門「腰斬美人」的魔術挑戰中國幻戲界,彼時正在上海的張慧沖憤然應戰,在一場萬眾矚目的對決當中,一舉擊敗了聶哥拉,自此聲名鵲起。隨後張慧沖組織幻戲團,遠赴南洋各國演出,表演了許多極具中國色彩的神奇幻戲,使南洋各國的華僑和當地人驚喜若狂,每到一個地方表演,都是萬人空巷,尤其在印尼泗水演出時,爭相購票的人群被擠掉的鞋子竟然要用車來裝運清除。張慧沖長期在南洋各國巡迴演出,此次接受貝特朗的邀請擔任萬國魔術大賽的評委,方才回到上海。

伊莎貝拉知道,這五位評委擁有這樣的資歷和聲譽,在評判勝負之時,自然會保持客觀公正,不會徇私舞弊。她點了點頭,又問道:「如果魔術題目太難,兩位魔術師都沒能表演出來呢?」

「那就一起淘汰,無人晉級。」維克多應道。

「維克多,你也是要參賽的。」伊莎貝拉看著維克多的眼睛,「如果是這樣的規則,你就不怕抽到的魔術題目,會把你自己也難住嗎?」

維克多尚未回答,一旁的貝特朗忽然噴出一口煙霧,說道:「伊莎貝拉,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。我們是大賽的舉辦方,如果抽出了像通天繩這樣的難題,在抽選魔術師時,我們動點手腳,不抽到維克多就行了。」

話音剛落,維克多卻臉色一沉,說道:「如果是這樣,那這場萬國魔術大賽,就沒有任何舉辦的意義了。」他轉頭看著貝特朗,聲音朗朗,「我最初提議舉辦這場萬國魔術大賽,既是為了能讓巴黎魔術館聲名遠揚,也是為了自己能和世界各國的著名魔術師同台對決,這是我作為一個魔術師的畢生心愿。如果為了讓我成為大賽冠軍而暗中操控比賽,即使我最終成為了冠軍,我也不會感到高興,只會覺得這是一種極大的恥辱。」

「不這樣做,如果你當真抽到通天繩魔術,被淘汰了呢?」貝特朗直起了後背,語氣有些不悅。

維克多應道:「即使第一場比賽我就被淘汰,我也心甘情願,坦然接受。」

伊莎貝拉聽了這話,倍感欣慰,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。

貝特朗卻覺得不可理喻,不禁皺起了眉頭。他是一個商人,舉辦萬國魔術大賽,自然是為了有利可圖。

他既要讓巴黎魔術館成為聞名世界的大劇院,也要將維克多捧為世界冠軍。一來他早已和維克多簽下了長達十年的表演合約,維克多成為世界冠軍,也無須擔心維克多身價上漲後索要更多的演出酬勞,二來就算將來日本對英、法、美等國宣戰,日軍佔領了上海租界,驅逐各國洋人,巴黎魔術館被迫遷離上海,無論是去到美國還是歐洲,只要打出世界冠軍維克多這一塊響亮的招牌,就能迅速地東山再起。可一旦維克多落敗,沒能成為萬國魔術大賽的冠軍,那他的這些深謀遠慮,就將全部落空。

貝特朗雖然不高興,但很快便眉頭舒展,將不悅的情緒藏在心裡,不再表露在外。「維克多,我理解你的心愿,也尊重你的選擇,所以我向你道歉。」他說道,「不管怎樣,就算抽到了最厲害的對手,抽到了最困難的題目,你也不能輕言放棄,一定要全力應戰。我們巴黎魔術館是本次大賽的主辦方,你又是巴黎魔術館的首席魔術師,你可不能丟臉。」心中卻暗暗想道:「我無論抽籤時怎麼動手腳,只要背著你做,不讓你知道就行了。」

維克多站起身來,說道:「謝謝你能理解我。這場大賽,我一定傾盡所有,全力以赴!」

貝特朗戳滅了手中的雪茄,從伊莎貝拉的手裡拿過那張寫有大賽規則的紙,然後拍了拍維克多的肩膀,說道:「時間很晚了,你們都好好休息吧。我去安排新聞報道的事情。明晚演出的時候,我們就正式公布萬國魔術大賽的消息。」說完這話,便快步離開了會客房。

伊莎貝拉雖然旅途勞頓,卻一點倦意也沒有,反而滿是興奮。她熱愛魔術,對中國幻戲更是極度痴迷,貝特朗剛剛離開,她就纏著維克多講述易希川表演過的各種幻戲。維克多隻好耐心地講了起來,有時還會親自動手表演一下。會客房的燈一直亮著,直到快要天亮的時候,方才熄滅。

就在巴黎魔術館會客房的燈熄滅之時,躺在床上的易希川睜開了眼睛。

他起了床,給小哥餵了食,然後草草地洗漱一番,粘上假鬍鬚,拿上明晚駐台演出的戲票,悄悄從後門出了萬國千彩大劇院。

天色將明未明,四下里灰濛濛的。易希川的腳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了,步伐輕快地走上了愛多亞路。此時整條街道上人影寥寥,只有幾個黃包車夫,拉著車候在一家旅館門口,還有兩個清掃大街的人,以及剛剛從報社領了報紙,準備送報賣報的報童。

那報童遠遠看見易希川穿戴還算齊整,一看就不是那種連報紙都買不起的窮苦人,於是一溜小跑過來,推銷他手中的報紙。因天色尚早,報童怕擾了周圍住戶的清夢,不敢大聲叫賣,只能放低了聲音說道:「先生,來一份報紙吧,今天有大新聞呢。」

易希川知道這些報童的辛苦,當即拿了一份報紙,卻付了十份報紙的錢。

「謝謝先生,您好人有好報!」報童千恩萬謝,對易希川深深地鞠了一躬,歡天喜地地去了。

易希川原本打算去一趟上海國術館,但他只走出幾步,雙腳就猛地定住了。

只因他打開了報紙,第一眼便看到了巴黎魔術館舉辦萬國魔術大賽的頭條新聞,看到了新聞中刊登的一張照片。

這張照片拍的是一張長桌,貝特朗一手拿著雪茄,一手撐著桌角,臉上滿是笑容。而在長桌之上,擺放著三樣東西,位於中間的是十根碼放好的金條,位於左邊的是一隻稜角渾圓的手提箱,位於右邊的,卻是一具骷髏。

「骷髏傀儡!」易希川一眼便認了出來。

他急忙往下看,很快看完了整則新聞,原來照片里的三樣東西,是巴黎魔術館為本次萬國魔術大賽所設置的獎品,最終奪得大賽冠軍的魔術師,可以贏走這三樣獎品,也就是十根金條、輕重箱子和骷髏傀儡。

「骷髏傀儡怎麼會在貝特朗那裡?」易希川大覺疑惑。他清楚地記得,那晚廢棄廠房一戰,徐傀儡中毒逃走之時,是將骷髏傀儡帶走了的。後來究竟發生了何事,以致幻戲界三大聖物之一的骷髏傀儡,竟落入貝特朗之手,他自是無從得知。

易希川對西洋魔術不甚了解,不知道輕重箱子是什麼東西,但骷髏傀儡的出現,勢必會像龍圖那樣,引起中國幻戲界的震動,甚至像外灘的中日幻戲擂台賽那樣,最終演變成一場腥風血雨。齋藤駿當初以龍圖為注,在外灘舉辦擂台賽,是為了引出雲機社的幻戲師,如今貝特朗以骷髏傀儡為獎品,舉辦這樣一場萬國魔術大賽,是不是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,易希川一時之間想不明白。他擔心此事,於是打消了去上海國術館的念頭,當即轉身,快步返回了萬國千彩大劇院。

易希川敲開了雙魚房間的門,把報紙拿給雙魚看了。對於貝特朗舉辦這場大賽的目的,雙魚也揣摩不透。

「我們去找魯前輩。」易希川說道,「他和貝特朗打了這麼多年交道,說不定能看穿貝特朗的心機。」

兩人當即下樓,去往魯鴻儒的房間,然而敲響房門,卻無人回應。兩人又去了貴叔的房間,想問問貴叔是否知道魯鴻儒去了何處,然而貴叔也不在。

「這麼早,怎麼人都不在?」易希川暗暗奇怪,「我天還沒亮就出了門,沒見到魯前輩和貴叔出去,那他們會去哪裡?」

兩人當即分頭尋找,易希川尋找了住樓和偏廳,不見人影。與此同時,雙魚則去往演廳尋找。

雙魚來到演廳門口,只見廳門緊閉,一把鐵鎖掛在門上。演廳里的舞台和後台,設置了一些不能被外人看到的幻戲機關,也放置了不少幻戲道具,所以每場駐台演出結束後,都會關閉演廳,鎖上廳門,以免閑雜人等入內,等到下一次綵排或演出時,才會再次打開廳門。雙魚看了一眼鐵鎖,心想廳門從外面上了鎖,自然不會有人在裡面,於是打算離開,去別處尋找。但她剛準備轉身,卻一下子愣住了。她湊近細看,原來鐵鎖只是掛在門上,鎖頭並沒有扣住,竟是打開了的。

雙魚記得非常清楚,昨晚駐台演出結束後,當雜工打掃完了演廳里的衛生,貴叔便用鐵鎖鎖上了演廳的廳門。鐵鎖的鑰匙只有兩把,分別掌管在魯鴻儒和貴叔的手中,此時鐵鎖已經打開,顯然是魯鴻儒或貴叔所為。「看來我找對了地方。」雙魚暗暗心想,伸手推開廳門,走了進去。

演廳內沒有亮燈,一片昏黑。雙魚放眼望去,隱約可見整個觀眾席空空蕩蕩,並無人影。於是她登上舞台,繞到幕布背後,推開了後台的門,然而後台裡面黑乎乎的,寂無聲息,同樣空無一人。

「原來魯前輩不在演廳,看來多半是有事外出了,只有等他回來後,再作商議了。」雙魚這樣想著,打算回住樓那邊找易希川。

她拉上了後台的門,走下舞台,來到演廳的廳門前,正打算走出去,卻忽然聽見後台方向傳出了一聲咳嗽。

雙魚立即回頭,滿臉皆是驚詫。她剛剛才看過後台,那裡面明明空無一人,為何轉眼之間,就有咳嗽聲傳出,而且像極了魯鴻儒的咳嗽聲?

剎那之間,不知道為什麼,雙魚的後背竟一陣發寒。

咳嗽聲又響了幾下,雙魚幾乎可以肯定是魯鴻儒的聲音,而且咳嗽聲越來越清晰,似乎魯鴻儒本人正從後台往外走。雙魚張開了嘴巴,正打算叫一聲「魯前輩」,然而話到嘴邊,卻猛地住口。她心中總覺得有些蹊蹺,於是輕輕掩好廳門,迅速地躲進觀眾席的中段,蹲了下來,藏身在一排座椅的背後。

雙魚暗暗心想:「後台明明沒人,卻突然有魯前輩的咳嗽聲傳出,此事頗為古怪。我剛才只是打開門看了一眼,並沒有進後台去尋找,只怕魯前輩是身在瞧不見的暗處。後台瞧不見的地方,只有通往舞台底部的那條暗道,想必當時魯前輩就在暗道之中。可是這麼一大早,魯前輩到舞台底下的暗道里去做什麼呢?」她越想越覺得奇怪,於是稍稍抬頭,透過兩個座椅之間的縫隙,朝舞台方向偷偷窺望。

只見一道人影從幕布後面走了出來。那人手持一隻手電筒,往身後照明,竟是貴叔。繼貴叔之後,幕布背後很快又走出來兩人,一人正是魯鴻儒,另一人卻是蔣白丁。

三個人一言不發,默然走下舞台,來到廳門前,期間魯鴻儒用手帕捂嘴,又咳嗽了兩聲,正是雙魚方才聽見的咳嗽聲。

貴叔正要拉開廳門,魯鴻儒卻忽地攔住了他,抬手指了一下廳門,原來廳門沒有關嚴,開著一道縫隙。貴叔低聲說道:「怕是我進來時太過匆忙,沒有關得嚴實。」

魯鴻儒低聲說道:「把照明燈打開。」

貴叔走向一旁的電燈開光,將照明用的電燈全部打開了,演廳內頓時一片通明。雙魚急忙縮回頭來,不敢再探頭窺望。

魯鴻儒環眼一望,整個演廳空空蕩蕩,不見任何人影。

蔣白丁忽然說道:「哥,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,還怕有人溜進來了不成?」

「白丁,說話別這麼大聲。」魯鴻儒微微皺起了眉頭。

蔣白丁打了個長長的哈欠,聲音仍然不知收斂,說道:「一宿沒有睡了,我可要回大世界睏覺去了。下次再有這種事,你就別叫我了,這付這種老頑固,什麼招都沒用。」說著拉開廳門,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。

魯鴻儒對貴叔說道:「下次你就別進來了,把門鎖好,回房休息,等天亮之時再來給我開門就行了。」

貴叔點頭應道:「是,老爺,我記下了。」

魯鴻儒咳嗽了兩聲,緩步走出了廳門。

貴叔關掉電燈,拉攏廳門,鎖好鐵鎖,也跟著離開了。

黑暗之中,雙魚藏在座椅背後,一動也不敢動,心中滿是驚疑。等了片刻,確定魯鴻儒、蔣白丁和貴叔是真的離開了,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。她不知道蔣白丁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,只是聽起來他們三人似乎在這後台裡面待了一宿,至於他們待在後台幹什麼,她自然一無所知。

她想起蔣白丁對魯鴻儒說的那句話:「哥,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,還怕有人溜進來了不成?」這句話里,多多少少透著見不得人的意思,似乎他們三人去後台這件事,不希望被任何外人知道。

雙魚走到廳門前,將耳朵貼在門上,聽了聽外面的動靜。確定外面毫無聲響後,她才伸手去拉門。然而廳門竟從外面上了鎖,根本無法打開。她放棄了開門,往演廳里環眼一望,並沒有其他出口。她忽然心頭一動:「他們三人是從後台出來的,反正眼下出不去,我何不去一趟後台,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?」

這個念頭一冒出來,雙魚立刻走上舞台,轉進幕布背後,推開了後台的門。

雙魚怕魯鴻儒或貴叔去而復返,因此沒有打開電燈,從梳妝台上取來一隻燭台,用火柴點燃了,用來照明。她擎著燭台,走到後台的角落裡,拉開了一扇小小的木門。木門內是一條暗道,斜通向下,直抵舞台的正下方。

任何一家戲苑和劇院,舞台底下都會修建這樣一條暗道,用於表演幻戲中的遁術,這在中國幻戲界和歐美魔術界,幾乎是人人皆知的規則。之前易希川和維克多暗中較量,曾各自變過「入壺舞」幻戲和雙箱魔術,都用到了舞台底下的暗道。雙魚來萬國千彩大劇院已有一個月的時間,在易希川綵排的時候,她曾經多次來過這條暗道,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。此時她再次踏入這條暗道,從頭到尾極為仔細地尋找了一遍,仍是沒有任何發現。

「這條暗道只有十幾丈長,什麼東西也沒有,魯前輩他們不大可能在這裡待上一宿。」雙魚退出暗道,環顧整個後台,暗暗揣測起來,「說不定這裡還有其他機關……」

於是她開始在後台搜尋起來。

雙魚搜尋得十分仔細。她拉開了梳妝台下的每一個柜子,檢查了每一塊地板,敲打了每一寸牆壁,仍是毫無發現。她暗自奇怪,轉頭瞧了一眼梳妝台上的鏡子,正巧看見了鏡子中一臉疑惑的自己。

「鏡子!」她忽然心頭一動,急忙把身子一轉,對準了門口右側的一面大鏡子。這面大鏡子用於表演者登台之前,對照鏡子檢查自己全身的裝扮是否齊整。但尋常的大鏡子,是以木腳支撐,靠牆壁而立,但這面大鏡子卻有些特別,沒有使用木腳支撐,而是整個嵌進了牆壁之中。尋常的大鏡子,若是不小心打碎了,直接重買一塊新的即可,但這種嵌在牆壁里的大鏡子一旦打碎,想要買到一塊形狀和大小一模一樣的鏡子重新嵌入牆壁,卻是極為困難的事情。

雙魚這些年去過不少戲苑劇院,還是頭一回見到嵌入牆壁的鏡子。她初次看到這面大鏡子時,覺得很是新奇,但此時再看,卻總覺得有些怪異。

她擎著燭台挨近,仔細地觀察這面大鏡子。大鏡子四四方方,周圍鑲嵌了一圈銅鏡框,再整體嵌入牆壁之中。在銅鏡框的四個角上,各有一個銅楔子從牆壁中伸出來,將銅鏡框固定住。雙魚先是伸手摸了摸銅鏡框,沒有發現什麼異樣,又摸了摸左下角的銅楔子。她的手指略微用勁,銅楔子竟一下子被按進了牆壁之中。她又試了另外三個銅楔子,發現左上角的銅楔子也可以縮入牆壁,右側的兩個銅楔子則固定死了,紋絲不動。

左側的兩個銅楔子可以按進牆壁,右側的兩個銅楔子卻固定死了,這和門的道理是一樣的,一側保持活動,另一側則固定不動。

雙魚頓時意識到了什麼。

她扣住銅鏡框的左側邊緣,用力地往外扳,但不起作用。她又試了多種方法,最終按了一下鏡面,整個大鏡子頓時被按進去了一寸,等到她手上的勁力一松,大鏡子連帶著銅鏡框,頓時反彈回來,好似一扇自動門一般,竟自行打開了。

「果然是一道暗門!」雙魚暗暗驚訝,卻又隱隱有些興奮。

鏡子暗門打開了,出現在雙魚眼前的,卻並不是暗道,而是又一扇門,一扇銅鑄的門。

雙魚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在銅門的右側,那裡開有鎖孔。尋常的門,鎖孔只有一個,然而這扇銅門的鎖孔,卻橫三縱四地排布,總共有十二個之多。

「十二方鎖?」雙魚念頭一轉,心中大吃一驚。

十二方鎖是孔明鎖的一種,原本只是益智的木玩,但唐代的民間匠人將它改造成了鎖具。這種鎖的機簧分為十二塊,每一塊之間都有齒輪勾連,打開一塊便會牽動另一塊,必須把十二個鎖孔按順序依次打開,才能將十二方鎖完全解除,若是開錯了鎖孔的順序,或是打開某個鎖孔失敗,所有的齒輪便會重置,恢復到最初的模樣,又必須重頭再開一遍。這種鎖最適合用來防盜,盜賊要將十二把鑰匙全部弄到手,已是極難辦到的事,哪怕得到了十二把鑰匙,也必須知道鎖孔開啟的順序,否則仍是無法將鎖打開。但這種鎖製造起來極為複雜,需要極高的制鎖工藝,一般的鎖具匠人根本打造不出來,因此這種鎖在民間極為罕見,通常是皇家重地,才會用它來防盜。十二方鎖還不是孔明鎖中最複雜的鎖具,更複雜的還有十八插鉤鎖和二十四連環鎖,最為複雜的則是三十六閻羅天王鎖。

雙魚之所以知道十二方鎖,是因為牧章桐曾給弟子們講述過孔明鎖的來歷。牧章桐雖是變彩戲法的幻戲師,但一生修文練武,不僅武功高強,而且博覽群書,見識廣博,正因為他將很大一部分時間花在了與幻戲不相干的文武修為上,他的彩戲法技藝才算不上絕頂,比盧重陽和羅蓋穹等人差了一截,甚至連易希川也比不上。但牧章桐在教導弟子們習練彩戲法的同時,偶爾也會講一些江湖軼事和民間趣聞,豐富弟子們的見識,孔明鎖的來歷便是從他口中講出,雙魚從此便記在了心裡。

雙魚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十二方鎖是什麼模樣,但此時看見十二個鎖孔,便猜到這是孔明鎖中的十二方鎖。

「魯鴻儒他們三人,極有可能是在這扇銅門背後待了一宿,只是不知這扇銅門背後到底有什麼。」雙魚試了幾下,銅門澆築牢固,紋絲不動,想來只有得到十二把鑰匙,並且知道鎖孔的開啟順序,才能將這扇銅門打開。她雖然不知道銅門後面有什麼,但十二方鎖如此罕見,竟出現在萬國千彩大劇院的後台,想必被鎖在銅門後面的東西,定是極為貴重之物。

雙魚忽然想起蔣白丁離開演廳之前,曾提到了對付什麼老頑固。「老頑固?」她暗暗心想,「莫非這扇銅門背後,不是藏了什麼東西,而是關著什麼人?」想到這裡,她不禁一陣驚駭。

「不管是藏了什麼東西,還是關了什麼人,總之是見不得人的事情。師哥對魯鴻儒極為信任,我必須趕緊出去,把這件事告訴師哥才行。」雙魚這麼一想,立即關上鏡子暗門,將按進去的銅楔子扯出來,再將燭台熄滅,放回梳妝台上。在將一切還原之後,她又檢查了一遍,確定沒有留下任何馬腳,這才關上後台的門,回到演廳之中。

她在演廳里走了一圈,除了廳門之外,再沒有別的出口。通常來講,戲苑和劇院的演廳,會有多個出口,像巴黎魔術館的演廳,便有三個出口,分別開在一層觀眾席的左右兩側,以及二層觀眾席的後側,一旦發生緊急情況,可以儘快疏散觀眾。但萬國千彩大劇院的演廳,不僅只有廳門這一個出口,連換氣的氣窗,都開在數丈高的高處。氣窗一共有數十個,排成了三排,但每個氣窗只有碗口大小,哪怕是身形瘦小的孩童,也無法從中鑽過去。其實萬國千彩大劇院的演廳最初並不是這樣。萬國千彩大劇院以前叫劉家戲苑,二十年前被魯鴻儒買下之後,不僅將戲苑更了名,還對演廳進行了改建,更換了氣窗,又將兩個出口改成了如今的一個出口。

「這麼大的演廳,卻只有一扇門,看來這裡面的確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。」雙魚環望整個演廳,心中暗暗想道。

作為唯一的出口,廳門早已從外面上了鎖,雙魚被困在演廳之中,無法離開。她不會傻到大聲呼喊外面的人,因為鑰匙在魯鴻儒和貴叔的手上,無論是誰在外面聽見了,哪怕是易希川聽見了,也必須告知魯鴻儒或貴叔,才能拿來鑰匙打開廳門放她出去。可這樣一來,她偷偷溜入演廳一事,就會被魯鴻儒和貴叔知道。為今之計,只有耐著性子等待,等到下次綵排或駐台演出,當廳門再次打開時,她才有機會溜出去。

雙魚在先前藏匿過的那排座椅上坐了下來,一邊揣測那道被十二方鎖鎖住的銅門背後到底有什麼,一邊耐心地等待。

她沒有等多久,就聽見演廳外傳來了易希川的聲音。她長時間沒有回去,易希川擔心她出事,於是四處尋她,一聲又一聲地喊著「師妹」。

雙魚急忙起身,來到廳門前。她怕易希川的身邊還有別人,於是趴在地上,從最底下的門縫往外望,望見門外有且只有一雙腳經過。她知道門外只有易希川一個人,因此便低聲叫道:「師哥。」聲音透過門縫,傳了出去。

易希川聽到了聲音,轉頭望著廳門,語氣一揚:「師妹?」

「師哥,」雙魚低聲說道,「我在演廳里。」

易希川急忙奔到廳門前,發現廳門已經上鎖,說道:「你怎麼被鎖在裡面了?我這就去找貴叔拿鑰匙,你等著。」說著便要離開。

「師哥,你回來!」雙魚急忙叫住了易希川,問道,「沒人跟著你來吧?」

「只有我一個人。」易希川應道。

「那就好。」雙魚說道,「我被鎖在演廳里這件事,你就當沒有發生過,更別去找魯鴻儒和貴叔拿鑰匙。別人若是問起我,你就說我在上海還有親戚,一早就出去找親戚了。」

易希川大為不解,問道:「這是為什麼?」

雙魚說道:「我一時之間沒法跟你解釋清楚。總之我在演廳一事,只能你一人知道,對外人絕不能提起,尤其不能讓魯鴻儒和貴叔知道。」

易希川更加疑惑,再一次追問原因。

雙魚有些急了,說道:「你別再問了,只管按我說的做便是。等到你下午綵排之時,演廳的門就會打開,你進來後別找我,也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在裡面,到時候我會趁所有人不注意時,悄悄地溜出去。你趕緊離開這裡,別再來這裡找我。」

雙魚既然一再這麼要求,易希川雖然滿腦子疑問,卻也不再多問。他知道雙魚這麼做,自有她的道理。他低聲說道:「好,等中午一過我就來綵排。我會把所有人引去後台,到時候你找機會悄悄開溜。」

「太好了,師哥。」雙魚喜道,「你快走吧。」

易希川不再遲疑,當即快步離開了演廳。

等易希川的腳步聲逐漸去遠,到最後聽不見了,雙魚這才起身,重新回到觀眾席坐下,繼續耐心等待。

就這樣,整個上午在雙魚的等待中成為了過去。待到中午一過,廳門外響起了成片的腳步聲,隨即有開鎖的聲音傳來,易希川果然提前來綵排了,隨他一同前來綵排的,還有貴叔、金童和幾個雜工。

雙魚藏身在一排座椅背後,等到易希川將所有人叫去了後台,她才偷偷起身,趁機溜出了演廳。她沒敢回房間,而是悄悄從後門出了萬國千彩大劇院。既然說了是出去找親戚,她自然要裝得像一點。她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四處轉悠,等到了傍晚時分,方才重新回到萬國千彩大劇院。

進入萬國千彩大劇院後,雙魚有意和貴叔等人打了招呼,打招呼的時候,她故意顯露出疲憊之態,以示她外出了一整天,是剛剛才從外面回來。她回到了房間,與易希川碰了頭。易希川問起白天的事,她打開門看了看外面,確定沒有人,方才小聲地講述了她被鎖在演廳里的來龍去脈。

「十二方鎖?」易希川奇道,「師父以前講過這玩意,說是稀有至極,帝王家的人才用得起。你會不會弄錯了?」

「決計錯不了。」雙魚說道,「師哥,魯鴻儒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,你可不能輕易相信他。」

易希川搖了搖頭,說道:「魯前輩是師父的故交好友,過去這段時間,他對我們幫助極大。他為人良善,貴叔也是好人,便是曾經的對手金童,在其落難之時,他們非但沒有落井下石,反而出手相助,足見他們的為人。我不信他們會做什麼壞事。」

「師哥!」雙魚頓時蹙起了秀眉。

「你說後台有一道被十二方鎖鎖起來的銅門,這個我信。我想那銅門背後,多半只是一口存放財物的地窖。有地窖的人家,天底下可多得是。」易希川說道,「若是說那銅門背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,這個我是難以相信的。師妹,魯前輩當真是一個好人,你就別胡思亂想了。」

雙魚說道:「師哥,我知道一時之間難以說服你,但不管怎樣,你一定要多留個心眼。羅蓋穹一代宗師,人前有模有樣,不也是個卑鄙小人嗎?你得到了龍圖,又有『神仙索』幻戲在身,難保他人不打你的主意。」

易希川想了想,說道:「你說得是,我以後會留有戒心,多加提防的。」他頓了一下,又說,「對了,師妹,我已經拿萬國魔術大賽的事問過魯前輩,他說貝特朗只是一個成天想著賺錢的商人,以骷髏傀儡為獎品,無非是想吸引更多的幻戲師前來參賽。他還說,貝特朗應該是看到我駐台演出以來,令萬國千彩大劇院聲勢大噪,這才想出了舉辦萬國魔術大賽這一招,要把風頭給搶回去。」

雙魚聽到易希川仍然口稱魯鴻儒為「魯前輩」,在轉述魯鴻儒分析貝特朗的那些話時,更是一臉的深以為然,心裡不禁一涼,想道:「你答應說要留有戒心,多加提防,看來也只是隨口敷衍我。師哥啊師哥,你在羅蓋穹那裡吃了這麼大的教訓,怎麼還不知警醒?」

易希川不知道雙魚心中所想,繼續往下說道:「魯前輩還說了,萬國魔術大賽一旦舉辦,各國厲害的魔術師同台對決,我的駐台演出勢必會被壓下去,所以他讓我駐台演出之時,也抽出時間去參加比賽,一來可以和各國魔術高手切磋較量,這是極為難得的際遇,二來贏回骷髏傀儡,不讓聖物落入洋人之手,三來我可迅速揚名,比起一場又一場駐台演出慢慢積累名聲,直接贏下世界冠軍的頭銜,那可要快得多了。師妹,一旦我摘下桂冠,十根金條可以用來租下一間頗具規模的場館,開派收徒想必也會從者如流,重振師門便指日可待了。」說到這裡,他雙目熠熠,流光溢彩。

雙魚看著易希川的模樣,竟覺得有些陌生,心裡想道:「以前在桐城時,師哥極少登台表演,常常一個人悶頭鑽研幻戲,一向將名聲看得極淡,只是個痴迷幻戲的普通人。如今他戰勝了齋藤駿,然後又是一個月的駐台演出,時刻被眾人誇讚追捧,身邊從不缺少掌聲和喝彩,倒將他變了個人似的。他竟會將名聲看得如此之重,心氣也變得如此之高。」

想到這裡,雙魚開口說道:「師哥,萬國魔術大賽必定高手雲集,摘下桂冠談何容易?你參賽可以,但不能小瞧了各國高手,多幾分謹慎,總沒有壞處。」

易希川應道:「你說得是,我知道了。」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,「天快黑盡了,維克多的表演就快開始了,我倒要看看他怎麼破我的『死灰術』幻戲,又會給我出一道怎樣的難題。師妹,我們收拾收拾,這就過去吧。」

雙魚點了點頭,心裡卻暗暗嘆了口氣。

兩人簡單喬裝打扮了一番,再一次來到了巴黎魔術館。

作為「左道三十六術」之一的「死灰術」,是用浸泡過鹽滷後再晒乾的棉線來懸掛物品,然後點火燃燒棉線,變成灰燼的棉線卻不斷開,物品仍舊懸掛在下面並不掉落。除了棉線之外,還可以用浸泡過鹽滷的紙張、乾草等物來變這個幻戲。易希川出的這道題目,沒有難倒維克多。維克多用棉線穿起一串鋼珠,燃盡棉線後,鋼珠沒有散落,仍舊串在一起。只不過維克多破解了「死灰術」後,沒有再表演新的魔術來與易希川較量,而是向觀眾謝禮,直接退場,改由美國魔術師韋恩登台獻藝,表演了幾個大型的道具魔術。

現場觀眾大都覺得奇怪,維克多和易希川的較量還沒有分出勝負,維克多怎麼就退場了?人人心中都在期盼,韋恩的魔術表演只是一段插曲,維克多還會再次登台演出。

然而事與願違,韋恩表演完魔術之後,登上舞台的卻是巴黎魔術館的老闆貝特朗。貝特朗當眾宣布了巴黎魔術館即將舉辦萬國魔術大賽的消息,詳細介紹了比賽規則,將未來的一個月定為大賽的報名時間,有意參賽的魔術師均可到巴黎魔術館進行報名。他宣稱已有二十多位來自世界各地的魔術師報名參賽,所以在未來一個月的報名期間,比賽也將同時展開。

衣著艷麗的伊莎貝拉隨即登台,進行首場比賽的抽籤儀式。她身材高挑,曲線婀娜,竟引得不少觀眾歡呼叫好,一些好事者甚至嘬指入嘴,吹起了口哨聲。她理了理頸側的幾根髮絲,一笑置之,當場從簽箱之中抽選出了「接子彈」的魔術題目,又從另一隻簽箱中抽選出了兩位進行對決的魔術師,分別是來自美國的魔術師「神手」斯萊迪尼和來自英國的光頭魔術師漢斯。貝特朗當場宣布,首場比賽將在明晚進行,歡迎各位觀眾到場觀看。

現場觀眾這時才明白過來,維克多和易希川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的較量,原來就這樣不分勝負,以不了了之而收場。雖然多少有些遺憾,但因為規模更為宏大的萬國魔術大賽的舉辦,以及即將在明晚進行的首場比賽,絕大多數觀眾仍是滿懷期待。

易希川知道萬國魔術大賽很快就將舉行,但沒有料到竟會來得這麼快。貝特朗出手快如閃電,絲毫不給萬國千彩大劇院做出反應的機會,直接將首場比賽定在了明天,而且按照宣布的比賽規則,每場比賽結束之時,將現場進行下一場比賽的抽籤,給兩位被選中的魔術師一天的準備時間,次日便進行下一場比賽。也就是說,往後的每天晚上,巴黎魔術館都會有萬國魔術大賽的比賽,當真是不給萬國千彩大劇院留下任何迴旋的餘地,連一絲喘息的機會也沒有。

易希川很清楚,他和維克多的暗中較量自此將告一段落。他已經決定了要報名參加萬國魔術大賽,未來兩人之間若是再進行角逐,極有可能會出現在接下來的萬國魔術大賽當中。倘若真有那麼一天,那將不再是你來我往的挑釁和暗中較量,而是真正意義上一場定勝負的對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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